年濮州倒还算太平,境内既无刀兵之祸,也无天灾人事,连年治下安康,百姓安居乐业,鱼景尧这官做得倒也悠闲。
当然了,手无实权的小小中州刺史这一说法……也仅仅是鱼景尧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罢了,事实上,这里南控荆囊,北达河朔,东接淮南,西屏关中,其地理位置十分险要。
作为南北交通要道,河南道自唐中期开始便一直属于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,属于兵家必争之地,如若不然,濮州境内也不会常年驻扎一支数量过万且装备精良的天平军。
而且若单指濮州乃小小中州或许不假,但实权一说却是不对,因为这些权利一直都有,只不过这些权利与他濮州刺史鱼景尧无关,而是紧紧攥在这天平节度使薛崇瑞手里。
鱼景尧到底是武官出身,即便大唐王朝文武之分并不细致,但这仍改变不了鱼景尧作为武夫,骨血里那份天生的血性骄狂以及对权利的渴望,所谓的偏居一隅、所谓的远离朝堂,说起来不过是明哲保身的暂退之计,鱼景尧始终没有放弃对权利的追逐,也始终未放下对薛崇瑞的仇恨。
那这薛崇瑞又是何许人也?说起此人来历,鱼景尧每每想起都恨得牙根痒痒,恨不得杀之而后快。
这薛崇瑞原本乃宫中一抄书小吏,既无显赫背景,亦无功勋在身,但此人善于钻营,半生才学尽数用在了拍须溜马之上,仗着厚颜无耻,在宫中对田公公百般讨好,极尽阿谀。
那田公公是何许人?当今天子的干爹!
被薛崇瑞拍得一高兴,田令孜当即一摆手,让僖宗下了道圣旨,当初名不见经传的抄书小吏便摇身一变,成为了这濮州地界手握天平军的天平节度使。
唐中期时的节度使乃使职,并无品级,然到了后期却大不相同,薛崇瑞官威如天,走马上任,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骑在了他鱼景尧头上,可谓拉屎撒尿,无法无天。
鱼景尧那个恨啊,如滔滔江水,如绵绵群山,如午门外等待入城的官员,如刑场前浑身战栗的连坐——总之吧,在薛崇瑞走马上任那短短半个月时间里,鱼景尧不止一次于睡梦中惊醒,欲拔剑直抵节度使府邸。
但为什么说只是那短短半个月呢?因为半个月之后,鱼景尧便迎来了人生中的一次巨大转折,他记得很清楚,那一天是二月十九,那一夜月黑风高。
那天夜里鱼景尧屏退下人,独自一人于书房痛饮,日前他曾带领奴仆家将于城北二十里处的山中狩猎。
时下初春已至,春寒料峭正是万物复苏之际,鱼景尧认为当活动活动筋骨,顺便也能指导指导信儿那糟糕的骑术,以及考察考察酥儿的骑射是否又有所精进。
这本该是一次皆大欢喜的家庭狩猎,自打妻子裴氏染病亡故,鱼景尧已有许久未如此肆意纵马、弯弓搭箭,畅快的心情如胯下神骏踏土扬尘一般,在林间久久激荡,阴霾顿扫,豪情冲宵。
人到中年哪还有什么鲜衣怒马、酒色财气,除了难释权柄,能与家人如此这般,鱼景尧其实也很满足了。
但万千挫折就来自人们自认人间最得意之时,鱼家的狩猎队伍都还未行进深山,便有使者自濮州城方向纵马赶至,到了近前鱼景尧一看,竟是那龌龊小人薛崇瑞的手下。
“薛大人有令,濮州地界人杰地灵,万物繁衍,生生不息乃受天子天父恩泽庇护所至,天子皇恩似海,上传天听下延百州;天父仁义,更不忍生灵涂炭,薛大人感其怜悯众生之苦,故即日起,三州地界禁止一切狩猎之行。鱼大人,薛都护念在同州做官的情面上,特遣本官前来劝诫,若辜负了天子天父一片仁爱之心,后果不堪设想,请回吧。”
天父一词若是放在陈遥生活的年代,那怎么想也当是背负十字架缓缓升天那位,但在此间,指代的则是田公公田令孜,到底是天子的干爹,自然便是天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