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相见,不知算敌还是算友,一晌无言,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商音打破沉寂,横眉冷笑,“记曲娘子,昨夜睡得可安稳?”
这个封号,真像个讽刺啊。
茜娘垂首低睫,露于言表的愧疚于不施粉黛的脸色中无处掩藏,“对不起,那日是我躲在卫青屏风后,用胡豆记了你新曲的节拍,是我骗书芳作伪证,诬陷了你。”
“可是我也报复了。”商音浮起一个痛快而又空虚的笑容,“你诬我一时,我报复的,兴许搭上了你一生。”
“昨晚皇帝转头晋升独孤妍为贵妃,失信于我昭仪的名分,将我弃之脑后,我也明白,君心凉薄。”
看来茜娘还不太明白,商音认为,有些真相得说清楚了才更加伤人。
“呵,君恩何止凉薄,而是已经到头了。”商音一五一十道明,“你知道昨夜钦天监说了什么吗?他所言的星宿五行,句句暗指贵妃为祥瑞,你为厄运,她需站在璀璨夺目处,而你散妓出身,只能掩在晦暗旮旯处,以保安平静和。这也应承了,为什么你与皇帝在舟上沦陷污秽,而她一来,紫气东来,幻化成龙。”
惨淡的话音果然后知后觉:“昨夜真是你策划的,为了报复我,也为了你的大好前程。”
“那是因为你先惹了我。”商音冷话掷地。
雪花漱漱拼了命似的坠落大地。衣裳单薄的茜娘身体僵住已忘记了冷,素手如柔荑,接住一片一片的雪花,一点点任它们融化在掌心,绝望的空虚绵绵泊泊地朝胸口压来。
只有她知道,入试的那一天,忽然坚定了要入宫的原因,喃喃细语:“哪里是因为仰慕君王。”
商音醒耳,双眉一扬,些许震惊,又听得那细语柔情似水,“那年,也是这样下雪寒冷,我僵硬的身体软弱无力倒在了韦家的大门。垂死濒临,看见韦青风华正茂的模样朝我走来,他附带的贵气与俊朗,像冰天雪地里挺拔的松柏。后来,他只凭借着花言巧语,我贱如草芥的心意,就像被树根牢牢嵌入泥土,不见天日。”
“既然你倾心韦青,且也入了梨园与他时常得见,那你为什么还要以色侍皇帝?”
茜娘苦笑,回答夹着无怨无悔的自我牺牲:“我甘愿牺牲,他希望我如何做,我便如何做,做他讨皇帝欢心的一颗棋子。只要能为他的仕途尽绵薄之力,我都愿意。”
“简直白痴!荒唐!”商音无情地嘲笑,眼前人如此狼狈的挫败中,几乎给了她一种顿悟的感觉,忆起当日茜娘在云韶厅时所弹唱的箜篌曲《氓》。
她依稀记得那首曲子的旋律,学着茜娘的调子低吟浅唱,“……
士之耽兮,犹可说也。女之耽兮,不可说也……”
时间过去得久远了,商音学得并不怎么像。
茜娘莞尔一笑:“你记曲的功夫,一点也不如我,太差劲了。”
“可它像极了你,韦青沉迷于你,他尚可脱身,而你,就没有办法脱身了。以后,他的仕途一片大好,而你,倥偬无涯……”
商音又悲哀又嘲笑,眼睛散出湿润的光,却被眼前沉迷自我牺牲的人执拗地轻视与覆灭,她再也无法理解这种卑贱的深情,弃了茜娘,自顾自地转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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