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晃觉着自己与陈老弟也算极为熟识了,却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凶戾眼神,当即微微一愣,也不免紧张起来。
“梁大哥,你再随我去一趟节度使府,我得想办法说服薛大人……最好还是能让他再度放权,将统兵大权交与你手,这样才能保证小弟的策略能够完整实施。”
陈遥的立场说起来是出于私心,但梁晃对此却并不知情。见他年少有为,能有如此担待,梁晃忍不住连连夸赞陈遥有爱国之心,是为众人之楷模,当大力宣扬。
“爱国?”
陈遥闻言微微一怔,尔后却是痴然一笑,他欣赏梁晃这汉子,这是个实心的好人,但过于实心有时却不见得是好事。
“自是爱国!陈老弟!其心日月可鉴啊!此间事了,梁大哥定要劝薛大人上表朝廷,给你记份军功!老弟年少有为,若假以时日乘龙而起,到时候可别忘了梁某,哈哈哈哈!”
“不,梁大哥,小弟并非是爱国,此间若非要说起,这濮州内外,人人俱是爱国,且人人皆非爱国。”陈遥苦笑一声,淡然答道。
“啥意思?”
这次换梁晃一怔,半天才想起来追问,在他看来,城便是国,国便是君,君坐城,臣守城,但使城在君在,臣便是爱国。
“你看这城中兵卒,人人灌盔披甲严阵以待。说他们不爱国不对,他们当下所做之事的确是保家为民,精忠报国;然究其缘由,无非是军令在身,身不由己。你再看城外叛军,虽被冠上贼寇之名,实则人人俱是穷苦百姓。他们起事无非只为一口吃食一条活路,若能拨乱反正,人人乐业安居,岂非不是爱国?然所行之事在朝廷眼中却又和爱国扯不上关系,叛贼而已。”
也是因为和梁大哥交情颇深,陈遥才敢当面明言,若非如此,这番言论一出,早得让官家当内鬼拉去阵前祭了旗。
“……那,在陈老弟看来,何为爱国?”
陈遥这番话其实包含着一些自己的深刻理解,说出来梁晃确实有些难以理解。
见他并不恼怒,陈遥叹了口气,索性边走边幽幽说道。
“梁大哥,看待事物当学会变换方位,方位不同则道理不同。世人皆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。话虽不假,可许多人都理解错了,而且还是大错特错——世人多以为这‘天下’便是‘国家’,‘匹夫’则是世间所有人,所以亡国灭种危难之前,人人俱需参与其间。要使国家政治澄明,敢于自新,人人不可互相推诿,要勇担责任,于是民众起事,于是官军镇守。两方看似皆无过错,实则谬矣。”
何为爱国?
单是补救?
其实不然,爱国之道吕老先生之前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,爱国爱国,便是爱这天下,而这天下也全非如上所述。
在当今(指唐末)世道,爱国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——就如人人都爱自己的身体,但如果身体失去健康染上不可根治的顽疾,与其日夜遭受痛苦折磨,那还不如但求速死。
破碎的家庭尚且让人痛苦而萌生逃离之感,如今的大唐王朝又怎能不让人产生“逝将去汝,适彼乐郊”的念头呢?
这样的国如何爱?
这样的家如何救?
自古灭亡便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分,两者相辅相成却各有不同。
易姓改号,谓之亡国;仁义充塞,而至于率兽食人,人将相食,谓之亡天下。
所以亡国无非是政权更迭,而亡天下则是风俗败坏、人性丧失及文明沦亡,而且亡天下正是亡国的根本原因。
如这盛世已褪败相已现的大唐王朝,饿殍满地,人尽相食,流民如织,官军以抗,虽天子仍坐镇金銮殿受百官朝拜,可这天下早就亡了。
而往往正是风俗败坏、人性湮灭和文明倒退之时国家政权才会灭亡,所以才说“是故知保天下,然后知保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