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宇文泰天不亮就醒了,又无心起床,便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看着窗外的天空逐渐发白。心里又欢喜,又七上八下的。
半夜贺楼齐就送来了消息,渭水上的大漩涡没有造成人员伤亡,他总算稍稍安心。可是想到冉盈是个旱鸭子,就难免会想到她万一落水了怎么办这种四不着六的奇怪问题。
可饶是这样心情复杂,每天该做的事情还得去做。他催着自己起床,梳洗妥当后胡乱啃了两口饼,正准备出门去军营,刚走出院子就见到贺楼齐,忍不住说“你还在这儿晃什么?早点去码头等着。”
贺楼齐腆着脸笑“还有两个时辰呢。我过一个时辰再走。保证把那个小阿冉完好无损地接回来。”
宇文泰白了他一眼“怎么?让你去接个人你还能给孤接成个缺胳膊少腿?”
“我这不是看柱国担心得厉害么?阿冉她那么机灵,一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机灵?再机灵她也是只旱鸭子,若是真的落了水,机灵顶个什么用?能顶个桨用?”这样说着,宇文泰又暗暗担心起来,恨不得立刻驾个船到渭水上去寻她。
贺楼齐讪讪一笑,见他眼下有些发青,说“柱国昨晚没睡好吧?可是想着阿冉今日要到了,开心得睡不着?”
宇文泰不自觉地抬手抹了抹眼下,又忽然意识到什么,立刻将手放了下来。他不满地瞥了贺楼齐一眼,冷言道“是不是孤最近对你们的管束放松了?”
贺楼齐见他沉了脸,不敢再贫嘴,立刻头一低,赶紧往外走。边走边喜不自胜地想,如今柱国成了纸老虎,但凡是拿着阿冉同柱国耍点贫嘴,他再怎么样都不会恼上天去,顶多就是黑个脸装装样子凶两下,没准儿心里还美滋滋的。
若是换了从前,板子早就打到屁股上了。
他走到门口,忽然停住,立在门口不知和谁说着什么,又快速折了回来,脸色很难看,像见了鬼一样,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“柱国!柱国!有人找你!”
宇文泰有些不悦。都是阿盈那个混账东西,把他精心调教出来的铁卫都带坏成什么样子了,如此没有规矩!
“不知道要通报吗?”
贺楼齐紧张地瞪着他,嘴里憋出六个字“达奚玉楼来了。”
宇文泰一愣,脸迅速黑了下来。
他一直都知道她如今在华州独居。只不过他们都六七年没见了,她也早已嫁人,此时来找他做什么?
“不见。”他冷冷道,军营也不想去了,转身就往里走。
门口传来一个温柔的、怯怯的声音“四郎。”
宇文泰顿时觉得指尖发凉。他紧皱着眉,努力迫使着自己不要去看她,可是仍然忍不住转过头,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看向门口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那是一个妇人,虽然脸上有岁月流过的痕迹,但依然难掩国色。她穿着荔枝白的窄袖短衫和黄蓝间色裙,梳堕马髻,髻上插着两根红宝石金簪。人很瘦,面色有些苍白,此时一只手扶在门框上,显得弱风扶柳一般。
她明明才二十二三,大概因为连遭打击,脸上有风霜之色,看着竟像是三十出头了。
那一双曾经总是看上去湿润润的极有神采的鹿眼现在也有些黯淡。
那曾经是宇文泰订了婚的未婚妻,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恋人。
她毁了他的天真,让他执迷于对权力的渴望。
那是让他至今未娶的人。
贺楼齐紧张地盯着宇文泰,不知他会如何反应。
在最初的震惊和感喟悄悄过去之后,宇文泰唇角一勾,礼貌地一笑,开口说“尔朱夫人,别来无恙。”
玉楼听到宇文泰如此称呼她,苍白的脸更是一白,瘦弱的身子忍不住晃了两下。
他如今不一样了。他不再是那个四肢细弱还未张开的少年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