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延潮额上汗滴落下,这一个月里,他前思后想,他承认自己对功名的渴望。
所以今日上殿,他先向天子认个错。
换句话说,他今天来是想好好说,根本不愿有丝毫开罪天子,先平平稳稳地回翰林院再说。
当然林延潮现在可以假装答允,先混过这一关!
但林延潮想起薛国观的例子,觉得说了最严重,就是哪里来哪里回去,但不说搞不好将来没命。
天子缓缓道“林卿,不少大臣都在朕面前称赞你,说你似当年的张太岳,但朕绝不容许本朝再有第二个张太岳。林卿,君臣之间,难道只有白首相知犹按剑?不可善始善终,成就一段佳话?”
说到这里,天子长长叹息了一声。
风雨打在殿前的长廊上,君臣间一阵静默。
林延潮眉心一抖,双拳是握得越来越紧。
天子见林延潮从目光犹疑而至坚定,就如同当初他上谏一般,此必有惊人之语。
这时林延潮抬起头,方才神色已是退去,重新恢复至以往平和的样子。
林延潮道“启禀陛下,臣不会作张江陵,但若陛下恩准,臣愿为王荆川!”
林延潮之言心平气和,但天子却好似从无声处听到了惊雷。
殿外雷霆已止,雨势已衰,骤雨来的也快,去的也快。
但有一股力量,是急风骤雨也不能动摇的。
天子看了一眼殿外的风雨,默然半响后看向林延潮“林卿,你说要学王安石?你的意思是,朕要如宋神宗?”
林延潮道“陛下,张江陵与王荆州最大不同,就是张江陵擅权而临于君上,而王荆州则是君臣一心。”
天子哼了一声,手指着殿外道“可王安石之变法却是失败了!林卿大言不惭,自以为比王安石如何?”
林延潮道“当年王荆州知鄞时,略行新法,邑人称便,即哓哓然曰,我宰天下有余。时人评之,不知四海非一邑之小,执政非长吏之任也。而臣任归德令时,上书陛下三年内大治,实为大言不惭,此臣不如王荆川之处。”
天子差一点失笑,林延潮这话听起来好像很谦虚,其实自负的紧。
“还有一事,臣更不如王荆川。自古以来,上下同心者事无不成,王荆州知遇神宗,致位宰相方能有所作为,否则纵为宰相何用?而董江都辞官在家,武帝犹咨以国事,以经义定为国策,此在臣看来又更胜王荆川一筹了。”
董仲舒曾任过江都国相,所称董江都。
林延潮举董仲舒的例子,等于变相回答了天子的话,与政治主张的实现比起来,宰相次之!
天子听了林延潮之言,神色缓和道“卿真是骨鲠之臣,朕知道你一直希望有所作为,但卿以为是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是才,但朕以为擅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方是才。这一点林卿要多学学你的老师申先生才是!”
应变以成天下之务,守文以持天下之正,指的是唐朝两位贤相,姚崇擅应变,与宋璟擅守文。
姚崇当初当宰相前,曾上书唐玄宗十件事,说你若是不答允这十件事,那么这个宰相我不干。
林延潮当然知道这个典故,但他反而借此规劝道“陛下,姚崇以十事要说天子而后辅政
,士子称其伟,开元时山东蝗灾,百姓不敢捕杀,官员言,杀虫太多,有伤天和。唯独姚崇道,楚惠王吞蛭而顽疾痊愈,孙叔敖杀两头蛇而福泽无穷,遂蝗灾除灭。”
“姚崇有为,宋璟守成,玄宗并用姚,宋而成开元盛世。可见乱世未必不能守成,治世未必不能救时。
天子听了点了点头。
林延潮正色道“玄宗纠中、睿之乱,政紊于内,而外无藩镇分裂之患,约己任贤,而陛下在位十而有三,在外文臣武将用命,在内无权宦外戚之乱政,又挟辽东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