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来之后在此松了口气,只不过,第一次松口气是他故意的,这次松口气是在心里。
他加速,拼劲最后力气的加速。
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陡峭的山坡,张茁不小心摔了下去,他翻滚着从山坡下去,被一棵树阻挡后,他趁势躲进旁边的草丛里。
四周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。
白衣僧就在山坡上边看着,寻找他的踪迹。
张茁把手伸进鹿皮囊里,将那张高粱饴的糖纸取出来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。
淡淡的香气钻进他鼻腔里的那一刻,他闭上了眼睛。
那一刻,他好像回到了家乡。
他很少跟人提起来他老家是哪里人,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。
他其实不是燕山营的老人,不是最早跟着陛下的老人。
他是当年的楚军兖州兵,他跟着兖州节度使千里迢迢入关想夺取冀州,结果被幽州罗耿算计,兖州兵死伤惨重。
他后来投奔燕山营,也只是想混口饭吃。
张茁是个老兵油子了,他知道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,没人比他会装死,没人比他苟活。
可他也没想到,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军,进了陛下率领的燕山营成了一名官军眼中的山匪之后,他这个老兵油子竟然变了。
高粱饴糖纸上的气味,是他家乡的气味。
他从东北边疆参加楚军,跟着兖州节度使打到冀州,从跟着陛下的那一刻起,他羞于提起自己的来历,以至于羞于提起自己的家乡。
相对于燕山营的山匪来说,他们这些官军才是真的匪,他们路过的地方寸草不生,百姓们在他们眼中不过鱼肉。
“还想问问你家乡变成什么样了呢。”
张茁自言自语:“上次你来将军家里,我这样的老兵,鼓了几次劲儿硬是没敢和你说话。”
张茁把糖纸放在鼻子前边,深深的吸了一口。
然后猛然起身,朝着前边再次发力疾冲。
再次捕捉到他身影的白衣僧嘴角一扬,如同一个钓鱼的人,看着已经被他溜到几乎没力气的那条鱼浮出水面。
片刻之后,白衣僧飞身落在张茁面前。
正在疾冲的张茁猛然止步,看到白衣僧的那一刻他立刻将那张糖纸塞进嘴里咀嚼起来。
白衣僧一怔。
一掌轰出,张茁的身形向后倒飞出去。
他以为张茁是要把陆昭南给叶无坷的亲笔信咽下去。
快步跟上,白衣僧俯身从张茁嘴里将那张糖纸抠了出来。
当他看到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张很小,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纸之后,他立刻就怒了。
“找死!”
他一脚踩在张茁胸膛上:“信呢?!”
张茁回答:“操-你-妈。”
知道中计的白衣僧脚下一发力,踩塌了张茁的胸膛后飞身而起。
张茁躺在那,侧着头,看着那张被丢弃在一边的高粱饴糖纸,他拼尽力气的想把手伸过去,把那张糖纸拿回来。
对于白衣僧来说,这只是一名大宁战兵的诡计而已。
对于已经死去的陈亢来说,这只是他向往的那块高粱饴的糖纸而已。
对于张茁来说。
这不是一块高粱饴的糖纸,甚至和叶千办无关。
是家乡。
触手可及的近,又相隔万里的远。
他羞于提起,又魂牵梦绕的。
家乡。
天下长宁三月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