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宗。
家族制是基于家长独揽权柄而紧密的团结在一起。
宗族制和家族制虽然只有一字之差,却是天壤之别。
大明强调子的义务,也就是孝,罗马强调父也就是家长权,最终走向了宗族制和家族制两种不同的脉络。
“是的。”胡濙振声说道:“所以,陛下,虽然把一切问题追溯到宗族上,有些欠妥,但是大部分问题的源头的确是宗族。”
朱祁钰点头说道:“嗯,有道理。”
从一个大视角去观察的话,就会发现大明的权力构成,是两部分。
第一部分自然是是自上而下的皇权,而一方面是自下而上的缙绅把持的宗族乡权,二者平行运作,互相作用。
缙绅们摇旗呐喊,要求皇帝「无为垂拱而天下治」就是在保障自己的宗族乡权。
皇权是依托于科层制的官吏实现统治,但是这些官吏本身是缙绅的一部分,出自于缙绅,所以皇威不振,各种妖魔鬼怪,群魔乱舞就没什么奇怪的了。
宗族制和科层制,两者之间的关系,是互惠的,是彼此寄生的,虽然有对立,但是也有合作。
胡濙的这个视角,非常有趣。
当尼古劳兹带着几千卷的书来到了大明,中西方的文化开始交流的时候,胡濙首先就看到了礼法,从根子上,找到了社会模式运行的不同。
罗马在探索的路上,其实也经历过科层制和家族制的探索,也非单纯的家族制,但是父权始终凌驾于法权,所以他们需要宗教,而且需要一神教,然后权力和神权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。
但是大明朝是宗族制和科层制并行,就出现了反复拉扯的情况。
胡濙站了起来,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:“班固《汉书》曰:大率十里一亭,亭有长;十亭一乡,皆秦制也。”
“秦制为令民为什伍,而相收司连坐。”
“秦汉都是十家编成一什,五家编成一伍,互相监视检举,一家犯法,十家连带治罪。”
“《唐律疏义》曰:里正之等,亲管百姓,既同里閈闬,多相谙委。里正、坊正,职在驱催。按比户口,课植农桑,检察非违,催驱赋役。”
“唐为百户为里,五里为乡。四家为邻,五家为保。在邑居者为坊,在田野者为村。”
“《唐六典》有载:制、敕、册、令、教、符。尚书省下于州,州下于县,县下于乡,皆曰符。符下县,县帖乡,分付里正。”
朱祁钰明白胡濙想要表达的意思,基层组织建设的重要性。
秦汉唐都有严密的基层组织,商鞅的搞出了什伍连坐法,秦汉都是如此,而且连坐处罚。
而唐朝是里乡法,百户为一里,五里为一乡。
唐有六种公文,其中的符就是专门下到县里,县里出贴给乡长、里正、村正。
大唐皇权把手深入到了村一级之中。
比如杜甫的《石壕吏》就有「暮投石壕村,有吏夜捉人」的描述,而杜荀鹤在《山中寡妇》也说「任是深山更深处,也应无计避征徭」等等。
大唐的诗人在诗词中勾勒出了整个大唐,而大唐的官僚们在议中,也在描画大唐的模样。
宗族制和科层制是在斗争中反复螺旋上升的,而且大明的皇权始终大于家长权,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。
即便是在天启年间、崇祯九年之前,也能把征辽饷收齐。
鞑清一直到光绪年间,都在收征辽饷,而且不换名目,就这个名字。
鞑清收征辽饷要征伐辽东吗?
我征我自己?
其实并非完全的皇权大于家长权,本质上是大一统之下的公权大于私权,朱祁钰对此有着极为清晰的认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