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音原本以为在平康坊遇见鱼令徽或者五坊小儿。那是老天不长眼,没想到,老天还有更不长眼的时候。
四月清明前,便是寒食,暮春时节,红肥红瘦。
这个日子为了追悯先贤,官员放假七日,宜扫墓、踏青、吃寒食,禁万家灯火。
曲江池上,游人如织,大好风光,果然是春城无处不飞花!别说天上飞的花,就连池畔边,幽径里,但凡瞅见一丝色彩斑斓,不是美人裙裾就是绣锦帷幕。不论男女老少,不论平地与山尖,成群,草丛里这一堆稚童在打瓦,少女斗百草,那一堆老人在馈宴,青年蹴鞠,书香门第列起雅致的六曲屏风开筵斗诗,市井里出来的则拎鸡来斗……
雅颂乐坊里出来的,有舞娘在随着节奏明快的乐曲翩然起舞,有贪玩的则挑个新晴处荡秋千去了……
原是祭祀的日子,搞得像是春游一样,可谓“一月三回寒食会,春光应不负今年”。
“胡师傅,”商音望着曲江池上的碧空时而相缠,时而分开的纸鸢,感慨问,“离开故乡这么久,你会想念吗?会愧疚不能给逝去的亲人祭祀吗?”
“嗐!”胡师傅舀了冷粥一碗又一碗,粥没落肚就急着含糊不清的讲话,“那……那能有什么,诚者贵在心,不在……那些千篇一律的烧香叩头,反正你老祖宗也看不见,年年拜年年穷!”
他吃完粥,又夹一碗槐叶冷淘,碧鲜清爽的叶兼具冷糙粟米,又配炸得嘎嘣脆的寒具馓子,加餐一点都不愁!
“去墓前摆只鸡呀,鸭呀果子啥的,你老祖宗真吃不到,到头来还被人家乞丐顽童给偷吃了!不如就像我,睡前想想老祖宗,他有啥需求给我托个梦,睡醒了我自己吃个饱肚有滋有味,全当孝敬祖宗了,毕竟祖宗也希望我穿得饱吃得暖不是?”
“哈哈哈!”商音直对他的歪理敞怀大笑。
清风徐来,杨柳拂堤,胡师傅目光望见,乘机打趣说:“当心哦,清明不戴柳,红颜成白首!”
商音对他的谬论翻了个汤圆白的眼,可胡师傅就信这个邪,起身走向池边折了还嫩的柳要给商音插头。
踉跄脚步间,背影远去,商音惊觉他老了,像干枯的枝儿萎缩了,心头万千愁绪。又见他腰间挂的坠子,是去年初来长安时送他的玫瑰玉,和着日光刺人,无比耀眼。
“哎呀……”胡师傅摔倒的时候,一团华丽的青衫锦衣碰撞而过,即使伤到了脚踝,刚才折的杨柳并没有下意识丢开。
商音连忙去扶起,还没来得及问伤情,胡师傅在腰间胯下搜索起来,大问:“我的玉坠子呢,刚刚觉得有只手往我身上一扯,我的坠子呢!”
“商音,你送我的玫瑰玉不见了,大家快去抓贼!”
游人纷纷警醒起来,却又帮不上什么。商音低头去看,东西确实那一瞬间被人顺手给牵了,但是眼下先赶快将胡师傅的脚踝正骨。
“啊——”骨头一声响,猝不及防,激得胡师傅的叫声惊起了老树窝里的昏鸦,到处乱飞。
处理好了师傅,去哪里寻扒手呢!师命难违,寻不回来又被扣工钱!商音只好硬着头皮上路,人海茫茫里捞针。
不可能贼人偷了东西还佩戴起来招摇逛市吧!与其说寻贼,不如说在乱逛。
一路快将曲江池逛穿了,商音路过斗鸡人群,雄鸡斗勇与助喊声里倒是有几位锦衣青年,但也不可能看到一个穿着青绿色衣服的人都把他臆想成贼人吧!
一时苦恼,商音直接往青草绿上席地而坐,捧腮观望起人家斗鸡来,入神时,还偷偷在心里给那些参赛的鸡下注起来。
斗到最后,是一只叫“天下白”的公鸡赢得了冠军,复冠矮小,羽毛鲜艳,撅着鸡尾趾高气昂。鸡的主人将战利品赢了个满怀,也同他的鸡一样趾高气昂,“有没有谁不服,还要斗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