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蝉鸣喧天,四下燥热,连风都是温的,唯有月华如水。
州牧盛敬侑的书房内,霍奉卿与他对桌而坐。
“都诅咒你吃牢饭了?”盛敬侑歪靠着椅背,笑得幸灾乐祸,“这么说来,我家小师姐被你气得不轻啊。”
霍奉卿冷冷睇他:“谁是你家的?!”
他这态度横得没点为人下属的样子,不过如今的盛敬侑在他面前也没什么为人上官的样子。
盛敬侑不以为忤,哈哈大笑:“是不是‘我家的’,这或许有待商榷。但很显然也不会是你家的啊。你个臭小子!把人气成那样,她还理你才怪。”
霍奉卿薄唇抿成了直线,长指重重点了点桌面的公文:“赶紧看。要是没有疑问,我就告辞了。”
“你什么狗德行?早不忙,迟心慌,”盛敬侑懒洋洋拿起那份公文,口中继续不遗余力地扎心,“若你是想着赶去南郊哄人,恕我直言,城门已经下钥了,你出不去。想也白想。”
霍奉卿忍无可忍,从牙缝中蹦出一句少见的粗鲁之言:“关你屁事。”
盛敬侑偏头,从竖起的公文旁侧露出半张脸,似笑非笑地笑着他:“哟,急了啊?”
霍奉卿神情不善,冷冷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砚台。
盛敬侑脑门一凉,倏地缩回公文后去:“年轻人,戾气不要太重。”
在他展阅那份公文时,书房内很安静。可窗外的蝉鸣声不绝于耳,连绵不断,扰得人心不宁。
霍奉卿偏头看着窗前月影,如坐针毡。
未几,盛敬侑放下手中公文,玩味的笑眸中掺杂着一丝冷意。
“看来,田岭把持学政司管辖权,却一直在暗中阻挠广开蒙学,是不愿让更多民众接受教化,只想让读书受教的人数保持在他需用,且可控的范围。”
“对。不止蒙学。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,原州官学课程应向京中官学靠拢,由六门增至九门,被他强硬否决,”霍奉卿收回目光,冷声笃定,“‘民可使道之,而不可使智之;民可道也,而不可强也’,他走的应该是这条路。”
盛敬侑哼声笑笑:“前年刚来时我就发现,原州学子早已不学完整《缙史》,史学教材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原州史。那年送秋宴上,我随意问过几位学子,一个个都在感激田大人此举是减轻了大家在课业上的负担呢。”
如今一代代原州年轻人渐只知故土,不懂家国,这种潜移默化的后果非常可怕。
大缙是在列国争霸的战火中,以千千万万前赴后继的牺牲才使天下重归一统,只有让后世对史书上滚烫的鲜血永志不忘,才不会再度陷入兵祸连天的裂土纷争。
田岭花了几十年的时间,不着痕迹地反其道而行之,他在谋一盘多大的棋,并不难猜。
可这老贼极其刁滑,没有留下明显把柄,若此时有人跳出来指田氏有裂土自立之意,只会被原州人诟病为诛心之论。
所以,削弱甚至抢夺他对学政的掌控权,是扳倒他的重要前提。
霍奉卿道:“我祖父生前任原州牧时,就一直防备着田岭。但我祖父英年早逝,最终还是让他得逞,将学政司攥进了手里。十几年前改史学教材算是田岭初步试水,当时有章老据理力争,才保住了开国史部分。”
章老的学术造诣在原州可谓超然,原州官场许多人都曾受他点拨,对他很是敬服。学政上的事,田岭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不得不忌惮。
盛敬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:“可惜如今章老年事已高,顶天还能再撑两三年。此次官医署与邺城庠学合作办学,是我们钉进学政司的绝佳契机,过了这村就没这店。”
“嗯。”霍奉卿淡垂眼帘,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。
“那就这么办吧。”
盛敬侑顿了顿,皮笑肉不笑地觑着他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