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多识广又冰雪聪明的女流翘楚,她已经听出来了,叶穆的酒后呓语,实际上应该都是契丹话!
过去那些不愿细想的情节,此刻怎么也压制不住了,都一股脑地涌向心头他有时在外面停住,忽然向日祈祷;他十分敬鬼,不经意间还总说人死后会“魂归黑山”;即便是眼睛,他的眼珠好像也比一般人蓝些;有时候夜里做了噩梦,一阵喊叫,常常把身边的师师也惊得胆落;一起外出时,他总是免不了心不在焉、东张西望,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;有一回小芙去北辰货栈给他送东西,居然看到他们一群人在食生肉,把个小芙吓得够呛……
叶穆自称在山西长到十几岁,后来才因过继给他经商的叔父而来了汴京,那些异常,师师都以为是叶穆自幼长在山西的缘故。可是,好鬼而贵日,这应该是契丹人的风俗;黑山据说也是契丹人最崇敬之地,吃生肉更非中原之人所好。另外,师师也见过契丹大字和小字,过去她就发觉叶穆的书法有些特别,她一直没往心里去,此刻她不由得翻找出了叶穆曾写给她的一封信件,挑亮了灯烛细细端详起来!
左右金吾街司报更的人喊了五更,似乎没过多久,师师又眼睁睁地看着天色亮起来了……
十几天后就到了夏至,前一晚刚下过雨,清晨起来推窗眺望,但见朝霞映天,碧空澄澈,荷风送香气,竹露滴清响,整个汴京都陶醉在这短暂的惬意之中。
一般人家要在这一日祭神祀祖,师师便约了叶穆前往城东的万岁山进香。
十几天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师师没让人跟着,只她和叶穆两个人上了山。待进过了香,他们从一处禅院里走出来,师师手执一把轻罗小扇,半掩娇容道“绿树荫浓,山气清和,咱们四处走走吧!”实际上她是想掩饰一下脸上的异常神色。
叶穆自然满口答应了,可是走了还没几步,师师发现叶穆又开始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起来,心下有些凉凉的,只是她的心中尚有一簇熹微的烛火在支撑着。
“怎么如此闷闷不乐,是不是那天我有酒后失德之处?”叶穆突然问道。
师师停住看了他一下,勉强笑道“哪里!”
“那是有什么心事吗?”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。
师师于是见机试探道“如今辽主昏悖,听闻说老贼再起后亟谋有所作为,竟怂恿官家夺回幽云,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!”
闻听此言,叶穆一下子愣住了,忽解颐道“你听谁说的,有谱儿吗?如今国朝正与那河西家1闹得不可开交,怎么可能再启衅于辽?”
“哦,这样啊,看来是我听风就是雨了!”师师作转圜道,忽而她又停住了脚步,直愣愣地看着他,“你究竟为何让我打听这些?真的都是为了你家里的生意吗?”
叶穆停住了脚步,温存地握住师师的一只手,有些尴尬地笑道“呵呵,其实是我喜欢关心朝政。”
“真的吗?”师师看着他的眼睛,目光犀利,里面像藏着一把锋利的刀。
叶穆心中一凛,不敢看师师了。
师师双手摇着叶穆的身子,大声问道“是真的吗?”
“别问了!”
“你是不是契丹人?”
“说什么胡话!”
“你就是契丹人!就是契丹人!”
叶穆一下子怔住了,如遭雷击一般,突然瘫倒在了地上。师师俯身想要去搀扶他,哪知被他一把推开。
“没错,我就是辽国派到你们宋国的耳目!”叶穆直视着师师,如此清楚、明白、大胆地告诉她。
此时师师正暴露于烈日之下,可她已浑然不觉,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,天地也没有了声音!她手上的轻罗小扇滑落在地,心底的那一簇烛火灭了,整个人眩晕起来……
1宋人对西夏的称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