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的水漆还没干透,第一批新兵来应召报道了。
当时我被任命为新第六战团一连一队第一战斗组组长,从这个排名就能看出来我赶来的心情是多急切,而第一批战士也是优先分配给我带领的小组。
为表公允,当着其他组长的面,我随机抽了三十四个士兵,他们里有刚到参军年龄的小伙子,也有四十七岁的老家伙。这些人在今后就是我最亲近的战友了。秉承第六战团成立以来的训诫,我会把自己全部的本领教授给他们,并尽最大努力让他们感受到集体的温暖。
军旅生涯,纪律和理想,政治口号与钢铁机甲,用不到一周,第一战斗组的大部分成员都亲如兄弟,除了一个。
除了一个叫天生的小青年,体格瘦弱而面貌俊俏,他漂亮地像那些大资产者的子女,好美食美物,娇生惯养,就像笼子里的白鸽,眼睛里闪烁着叛逆的光,当机枪弹击碎他们的头颅,倒伏在地的尸体让人想起落水的纸鸢。我看得出,这个叫天生的年轻人心里怀着仇恨,巨大的仇恨,在他沉默的嘴唇后酝酿。
对训练任务,天生这孩子是一点都不打折扣的,体能出色,机甲操作能力突出,战斗意识清晰,执行力也合格,唯一不足的是他不能与战友们共情,他独来独往,就像是一个人的小团体。最奇怪的是,他的出生地不详,而出生年月日则是在两个月前,他一个棒小伙子总不可能是个两月大的婴儿,兴许是征兵处的疏漏,这件事我没有与组里的同志们提起过。
新六团的重建很顺利,因为东线战事频频,我们不得不提前赶赴前线支援,这些训练不到六个月的新兵大多数连机甲都控制不好,但几次中烈度战役过后,活下来的都有长足的进步。
我本以为天生那小子能一直活到战争取得完全胜利的那天,这孩子有善良的秉性,我都祝福他是那种老电影里的主角,为理想出生入死,带着荣誉回到家乡,找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同志度过余生。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,最符合他这副天赐美玉的待遇。
但他死了,在一个乌云压顶的夜晚,我们在东洲北部落石山脉西麓与联邦匪军交火,公司联合的轰炸机飞过,投下成吨的云爆弹,我们躲进桉树林,在高耸的树木间穿行,一枚暗处射来的阴险子弹打中了赤鹰壹型机甲的弹药仓,随即发生了殉爆,这是设计缺陷,而天生是第一个死在赤鹰系列机甲的漏洞下的战士。
抱着他受创严重的身躯,我们撤退到一个山洞里,灰狼凄厉的嗥叫在东两里地外的稀树草原响彻。天生靠在冰凉的石灰岩山壁上。我们难过极了。
“天生,你是好样的,坚持住。”组里的医疗兵试图给他止血包扎,可这样大面积的创伤是不可能被几个医疗包修补好的,他确实要死了,并且在药物作用下,他对自己的死亡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组长同志。”我听到他低声叫唤我,也可能是我出了幻觉。
我凑近这个可怜的孩子,在他临终的耳语里,我粗略知晓了他作为牲畜与玩偶,在寡头建立的人工城里出生长大的人生故事,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起一个叫天生的名字,以及他不合理的出生年份,这些我都恍然大悟了。为了这个苦命的男人,我已遏制不住眼泪,那一刻我知道,天生并不是集体中的异类,他与我们每个同志一样,都有一颗滚烫的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