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宁入睡了,他是隐约听到有人叫他,于是睡着了,床边的小木偶,木头眼珠里迸发出淡淡的红光。
他坠入第三层梦境。
“你终于来了,我等你好久。”偶戏师从一片黑漆漆的深空走出来。
周围变得好黑,虚空上方的日轮喑哑,就像是旧黄铜怀表的反光一样,脏兮兮的,好多利维坦在遨游。
边宁问,“我们多久没见面了?你这里的变化好大。”
“对的,自你替我挡下那一剑之后,已经九十七年有余,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。”
“我那边才过去三两天。”
“是吗?那你一定还没对我陌生吧?”偶戏师走上前来,低头轻轻抚摸边宁的脸颊,捧着他的脑袋,温柔的面容上满是欣喜。
“是的,你长高了。”边宁是这样说的。
“哈,自然是要长高一些,我是老了。你再不来,许是要看不到我了。”
边宁问,“你怎么了?”
“人寿有终,自然之理。”
“没办法继续活下去吗?”边宁很难过。
“有的,但那非我所愿。”偶戏师叹了一口气,“我有些累了,我这一生,到了现在的年岁,只有几个期望,一个是好好睡一觉,一个是偿还了你的恩情,再一个期望人间永康,若我死了,天下人该如何呢?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完成梦想了吗?”边宁比划着,“那个皇帝被你杀了吗?”
“你走的那天,到了夜里,我追上那出逃的皇帝,一剑把他斩下了辇车。”
“好!”边宁鼓掌,“痛快!然后呢,世道太平了吗?”
“不曾,皇帝一死,天下大乱,群雄并起,蛮夷叩边,大军长驱直入,兵燹遍野,我只得四处奔走,将各地作乱的诸侯、豪绅、门阀,乃至外虏内贼,一一清洗,如此二十年后,天下再无人敢自立为王,也无胆敢犯边关者”
“好呀,然后呢,世道太平了吗?”
“不曾,天下无主,各地官府流散,生民不得管教,于是各地匪寇大起,村镇城邦,搭营结寨,恶徒行于街市,苦弱者无衣无食,倒毙途中。农夫耕田,所得粟米,为盗匪所掳;女工织布,片缕寸条,均不能自留。我所见,良田荒芜,人人惫懒,宁饿死不愿生产。强者剥削弱者,男子压迫女子,年轻者压迫年老者,少年互相讥嘲,乃有以杀人为乐者。”
“为什么会这样?你有杀了那些盗匪吗?”
“有的,我将他们一个个制作为戏偶,镇守天下,如此又三十年。再无人作乱。百姓从耕从商,井然自得。然富者坐拥千顷,贫者无立锥之地,这世道依旧还是那人吃人的世道。”
边宁愤愤然,“又是这样,又是这样!人这种东西真是无可救药的!”
偶戏师轻轻拍打他的脊背,“别难过。没事,我又把那些富人都杀了。”
“这样就好了吗?”
“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。现在各地百姓互不往来,自给自足。只不过,虽无人祸,天灾却无情,有些地方常年积贫,已到了没活路的地步了。”
边宁愣怔着,“那,我们的努力到底获得了什么?”
“平等吧。人人平等了。没有谁比谁天生就更尊贵,没有王公贵族,想要活下来就要劳作。只是在有些地方,想活着会更难。”偶戏师很坦然,“未来会变成何等模样,我不知,这九十多年来,我杀的人何止十万?犯这样大的孽,我死后要永坠虚空不得解脱的。”
边宁拥住偶戏师,“不要,你不要死,你一死,世道又乱了。”
“我知道,可我真的好累,那些死在我手上的魂灵,他们虽然变成戏偶,可每天还在我耳边哭叫,叫我放过他们,让他们轮回转世去。世道真的太苦了,死人要为活人操心,我一个将死之人还得为死后操心,这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