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下看去,这屋子可以说是一间雅致的竹屋了。因为除了那张花床之外,屋里的几案桌椅,箱柜盒奁,皆是由竹子削编而成。那竹几竹案上面还都放着插有花枝的瓷瓶,花香久而不辍。若不是在冬日,只怕满屋里都会招蜂引蝶罢?
在花床床头的矮几上,还放着一碗浓茶,郁郁飘香。那浓茶与寻常的茶水还有不同,碗里的茶叶尽皆碾作粉末,与茶汤浑然一体,倒像是一碗绿泥。魏尺木腹内饥馁不堪,也不管这茶是好是坏,是热是冷,已是一口喝完。浓茶入口,只觉味道鲜苦,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甘甜爽口,齿间生香,精神都为之一震。
魏尺木正要赞叹好茶,就在此时,屋里进来一人,却是个女子。这女子穿的是银裘朱氅,缃带绯鞋;生的是玉面乌眸,粉唇贝齿。未施粉黛也不噙胭脂,眼神清澈见底,一头青丝不绾不髻,泻如一川瀑布。那银裘又软又紧,把她修长的胴体裹得凹凸有致。有雍容之质而无华贵之气,含窈窕之态而无风流之姿,不似人间物,也不似画中仙,当真是费劲唇舌笔墨也难以描摹。
那银裘女子手里还捧着一方折地十分齐整的干净青衫,递给魏尺木道:“你的衣衫已洗补好了,我这里没有男子衣物,你待会儿自换过来罢。”其声不徐不快,不驰不紧,不小不大,宛如天籁一般,每一个字都恰如其分。
魏尺木见了这等女子,听了这等声音,也不禁为之失神片刻,他忙定了定心思,接过自己的青衫,问道:“是姑娘救了我么?”
那银裘女子似是回答,又似是告知,言道:“你身上的铁链我已锯断,肩头腐肉也已剜掉上了药,只是琵琶骨里那一截铁链与骨肉连为一体,取不出来,经脉也不能恢复。”
魏尺木没有铁链束缚,但觉浑身轻松,虽然内力仍被锁着,好在行动举止皆已方便。他深感眼前这女子救治大恩,便一礼致谢:“敢问姑娘芳名?”
那银裘女子回道:“你唤我‘烹茶人’便是。”
魏尺木见这银裘女子神色平淡,也不吐露真名,以为她心中不喜接纳外客,也就不愿多做叨扰,便要告辞离去。那银裘女子却道:“你身子尚虚,且在我这里养好了再走罢。”说着,已经转身离去,不容魏尺木开口。
魏尺木闲来无事,索性换好青衫出了竹屋。屋外丘壑连绵,有茂林修竹,层层茶树。只见冬日淡淡,透过重重密叶,撒下零散的光点。树下是獐鹿虎豹,牛马鸡鸭,树上是鹃鹤莺雀,鹳鸠鹰鹊。虽是万兽相生之象,却也是万物相偕之态。这副景象比之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也不遑多让,不同的是,世外桃源里住着一群人,而这里似乎只住着一个人,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。
魏尺木再往外走,路上偶有小兽稚牲与之嬉闹,夹有鸟啼之清声,猿鸣之哀音,他只觉得身在江湖之外,心思畅快之极,一扫先前阴霾,全无烦恼可言。
在幽径的尽头,是一间小巧的茶室。茶室的里面,一只紫泥小火炉正燃着火苗,上面坐着一只泛白的铜壶。在铜壶的边上,那银裘女子正坐在竹凳上静静地等待着壶中水沸。魏尺木不敢打搅,只远远驻足而观。
过了一会儿,待到壶中水沸波澎,那银裘女子便手执铜壶,朝茶几上的碗里注水。她一边注水还一边拿竹枝搅拌,如此几番方才放下铜壶,只是手中竹枝仍在碗里搅着。
魏尺木瞧得有趣,便悄声走了进去,来到那银裘女子的身侧,这才看见那矮几上放着许多他从没见过的器皿。那些器皿虽然样式不同,材质各异,上面却皆刻有一个娟秀的小字——苏。魏尺木忖道:“想必这‘苏’字是她的名儿或姓了。”
魏尺木又看向那碗里,却是吃了一惊,因为那银裘女子并非在煎茶,而是在茶沫上作起画来!那一根细小的竹枝如一枝小巧画笔一般,灵动非常,在小小的碗里划动自如。那银裘女子的笔法十分娴熟